Mar. 11th, 2025

因为她的调词遣句,周晓枫这本开始看得挺喜欢,后面就黏糊得让人没耐心,只能跳着翻翻了。

巨鲸歌唱
◆ 当我们用手模仿贝壳形状捂住自己的耳朵时,很快就能听到低沉而熟悉的冲刷声。那是血液流过头部微血管的声音;那是潮汐,储存在记忆里的声音。血,有海水的咸度。

◆ 我喜欢人鱼之类的角色,因为,他们怀有高度克制的深情和强烈的自我牺牲倾向。我想,只有大海,才能赋予他们那种爱的天分。

◆ 我沿着潮汐变幻的曲线向前走,海水有些凉。

◆ 水母没有耳目,也没有大脑和心脏,通体晶莹,长得分外抽象;甚至没有动物完整的体积感,仿佛是从某种动物体腔里掏出的内脏,或者鱼鳔、消化肠道之类的东西。但水母的运动方式,或如心跳;或者就安静地漂游,像传说中灵魂的样子。

◆ 水母往往以不可计量的复数存在,虽带来盛大花事,但那么短促汹涌的春天,需要不菲的供养。

◆ 带有菌盖的东西要警惕。这种样貌所象征的保护,无不针对它们自身;而针对自身过度的保护里,往往暗藏对他人的险毒。

◆ 水母漾动,仿照着大海的律动,就像一片树叶模仿整棵树;海,亦如巨水母,伸出浪涛的触手,俘获猎物,填进它辽阔透明的腔囊。当溺亡者被冲上沙滩,月亮高悬,就像有着锈斑的斧刃……是否,噩运的步履轻盈,一如水母那有毒的安详?

◆ 最初只是缓梯形的波浪,渐渐,海面现出猛虎的条纹……涨潮时的大海暗蓄风雷。

◆ 海洋,这座可以深到黑暗、深到绝望的深蓝教堂里,我猜测其中存在着怎样的宗教。既有云水襟怀,吐纳,承受,创造,海洋养育众生;同时,也根本不屑于为残暴寻找任何借口,血淋淋的即时杀戮进行得如此干净和纯粹,

◆ 这是一种任性的强大,或者强大至此,才能拥有任性所象征的自由。

◆ 到处是破碎的被强力撕扯的波浪,那时,连大海本身都像是残骸。我想起尤瑟纳尔提到过一句话:“尊敬”这种纯金,如果不掺杂一定的恐惧成分,可能会太软。

◆ 每当凝望大海——那喘息的胸膛,我总能感觉某种极端的激情:像追逐真理那样因无望而无限的激情。这种激情,甚至能表现出至为节制的力量

◆ 气质孤楚,月亮带了一点病态的温柔。缥缈、微凉、静若处子,纸薄的月亮却能搅动遥远之外的海洋暴力。
这奇怪的对称,也许反倒是通约的法则:唯轻盈之物才能制衡最大的重器。比如灯塔之光指引万吨巨轮。比如理想,仅凭它动听的发音,可以让几代人甘愿付出喉咙里的血。

◆ 在更大的意义上,对诸如轻重大小的理解似乎是与日常远远不同的。所以最后的伊甸园未必存在于浩茫天际,也许是藏在小孩子的瞳孔里。

◆ 虾特别精巧,石英质般剔透。

◆ 贝类是如此迷人的食物,以至于它从边缘漫溢出来的肉色在我们看来就像飘摇在酒肆外的幌子。

◆ 像吸啜汤羹一样饮用它们流质的肉体——如此新鲜,滑下喉咙的时候能感觉到牡蛎美妙的漾动。

◆ 还不是买椟还珠的另一出戏?就像蝴蝶再蹁跹舞动,人们要的,只是它死去的鳞彩。因为贝壳之美,命运已是既定,对狂热的收藏爱好者来说,贝类只是住在精雕细镂的棺木里,如果需要,应该以生命为代价殉葬自己的美。

◆ 这只锥螺的轴线,其实,藏了神创世时的一个元音。

◆ 体型大的蟹,有着微型坦克般庄严的震慑力,

◆ 定睛观察,才发现,是它抓着有蜇刺的海葵准备扔向敌人。因为它孩子气的勇敢,我不禁莞尔。可惜,螃蟹这样装备齐全的孔武者,硬甲还是被剪钳拆卸,脂膏成为人类唇齿间融化的美味。

◆ 不过,一切也互为因果:由于悦耳,响器才遭受频繁的击打;正因为那无能为力的至深的柔情,许多人才敢把渎神当作日常的娱乐。

◆ 乌龟的背甲只是肋骨骨架的延伸;我们只能把这种令人迷惑又迷醉的科学解释,恍惚地,复制到神话绘画中——天使只是把肩胛骨延伸成翅膀。

◆ 陆地般沉实的海床上,承载着海水;动荡起伏的海面上,承载着无尽的风……而这一切,都在海鸟的腹羽与弓弩形的翼骨之下。

◆ 它们选择轻盈,因此无往不至,鸟类懂得一种形而上的诗意的哲学

◆ 当小鱼神经质般摆动尾鳍想要闪避临近水面的阴影,它已经变成颤动在鸟喙之间一缕最后的银光。海鸥狭长的黑眼线里,偶尔流露捕食者怡然的残忍。

◆ 作为梦境到来的海鸥,某天会突然消失,也像梦境中的许诺一样。它们将回到仿佛虚构中的远方。白衣胜雪,它们迹近理想。

◆ 鲨鱼游动起来,仪态优雅,甚至有种内在而缓慢的抒情感;这和陆地上的豹子做派相似,当豹子以极速奔跑,依然给人一种错觉:它好像在某个瞬间失去重力地在空中飘浮。对杀伐游刃有余而显现出来的专业之美,

◆ 我们对没有四肢的杀手格外恐惧,地上的蛇,海里的鲨,它们不能变化任何丰富的肢体动作,它们终生不懂得拥抱,不懂得一点点由此象征的亲密或和解。它们永不结盟。所以作为与我们迥然相异的类别,它们,带着邪恶而凛然的寒气

◆ 当每种动物都只为自己的存活而杀戮,这就在所谓的残忍中依然有了底线和公正,又因其公正而变成一种坦然的法则……如同死一样,祛除了善恶

◆ 是狼,维护着猎物与它的食物之间的完美平衡。善里有看不见的恶,恶里,也有不被承认的善。

◆ 许多地方把乌贼称为花枝,的确,它是一种会开花、花期却不会凋谢的动物。它能把自己变成节日。它艳异,像带电的新娘那样荡漾波光,

◆ 乌贼太聪明,样子像会活动的智囊

◆ 所谓狡诈,像种被乌贼的墨汁所浸染的智慧。

◆ 它是绝对的软体,才发育出绝对的计谋。

◆ 芒果核般扁长的骨板是乌贼的鞘骨,摸起来表面有些涩,但要比粗糙的木纤维手感更光滑。乌贼曾经携带这个隐藏体内的小型冲浪板享受海水的乐趣,现在,它裸露出来,变成卸掉船板的底舱

◆ 鱼,闪动鳞彩,被马赛克精密镶嵌的身体…

◆ 我更惊讶于,生存的成本加大到令人胆寒的程度,它们依然无往不至。是啊,世世代代,让孩子成为持续的牺牲品,海洋生物似乎并不着意于设计和改进保护措施,而是保持和激发自己汹涌的生殖力,继续进入凶多吉少的生死程序……

◆ 它们沉默而一致地,在大海的咸涩里漫游,无声,却是宏伟壮阔的合唱。受到袭扰,鱼群会像礼花一样炸开……

◆ 哑言的不会讲述的鱼,或许天然就懂得斑驳的真理——事实上,我常常觉得真理就像鱼鳞:闪耀,零碎,易于剥落,弥散腥气又难以食用。

◆ 我联想:“渔网,这种用缺陷捕捞生活的方式,如同古老的诗歌之技。”

◆ 目睹集体之死,目睹它们没有方向,没有间距,我才明白,鱼群之所以焰火般瑰丽,秘密在于它们从不彼此碰触。深渊般的大海里,这些远离父母、天性体温冰凉的孩子是多么需要那完美的孤儿般的距离。
……如同夜空,星星密集而远离。

◆ 而更伟大的对称,存留天地。我们不会觉得明亮光线下的大海和星空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夜晚,你会认出那种孪生的关系。沙床上,海星沉睡,组成与夜空对称的史诗般的星座;星星呢?真美啊,一颗颗发光的海胆。

◆ 每片都有着同样精湛的六角形图案;它们密集,又隔着均匀的等距。在与海水相似的低温里,我有瞬间的幻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鱼群。天地之间的界线不再分明,我的脸颊水湿一片,空气中的大海已将我包围。

◆ 而星空,一如闪耀光斑的夜海。也许神的形体未必轻盈,只因为那里的海水咸度很高,他们才得以漂浮……

◆ 海,海,像亡灵眼眶盛着的灰烬那样空无一物的海。

◆ 与溺水者同时下沉的,是瓷器、绸缎、黄金、香料、笼子里的鸟、被拆散的家具和同伴惊恐变形的脸。死神转动海水的魔方,让它呈现出诡异的组合。

◆ 雾钟和霍尔锚

◆ 更多的兄弟沉睡海底,动脉里的血流有如最小的支系汇入海洋。中国神话有精卫填海之说,这些葬身黑暗的勇士同样具有悲剧之美,他们精卫填海一样,填入自己颗粒一样微小而结实的生命

◆ 我们深知整个地表幅度由灰烬构成,而这灰烬是意味着某种东西的。我们透过历史的厚度瞥见一些幽灵般的古船,上面载满了财富和精神。我们不能尽数。”

◆ 我们难以从鱼类湿亮的眼睛里,再找寻到那座倒映着的海底教堂。

◆ 死去的角箱鲀即使被风干透了,身体还是会维持膨胀起来的样子,它们饱满、栩栩如生的原貌让人伤感,因为这些死后的小家伙面对威胁也不忘努力做出奓着胆子去勇猛应对的样子。这不过是死,在讥诮中表现它的幽默感,残忍的幽默感。

◆ 掏空肉质,留下贝壳。掏空大海,留下盛水的场馆。掏空感情的肉,留下华丽、脆质的回忆的壳。人类忙于建筑越来越多的海洋馆,这是缅怀式的展览,抑或,展览式的缅怀?

◆ 鲸,世间最大的孤独者,没有生活在其他哺乳动物之中。也许这是真理,人间亦如此,那些伟大的灵魂,从来,远离同类。有时它们甚至彼此之间都是远离的,仿佛是在捍卫凛然的孤独。

◆ 其中都包含着令我们震撼的元素——它们理解,什么是“彼岸”;它们的精神,强大到可以决定肉体的生死。

◆ 肠胃里恶臭的病态分泌物,竟然成为香料的重要来源,这种悖论如同在揭示着:哲学家如何把自身难以消化的黑暗,转化为供给世界的营养。

◆ 如巨大的车辆却配备两盏小小的车灯。也许并非巧合,而是共性。相对来说,大动物不需要对这个世界时时刻刻充满神经质的警觉,不需要提防四周的变化来全面防护自己,就像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强大到无惧暗算一样,它们保持着相对松弛的淡漠。

◆ 但从自然界的设计原理和心理学角度来推测,我想也许正好相反,正是夸张已极的眼睛,暴露出尚还幼小的原始初民对万事万物由衷而深刻的恐惧。

◆ 至尊者的懒散。正如卡夫卡的经典之语:“懒惰,是所有恶行的起点,所有美德的终点。”

◆ 怎样狂野愤怒的自由,令这样的庞然巨物能够风浪无阻、万里迁徙?

◆ 执着的能够对峙绝境和危险的某种信仰。澡雪之鲸,只存在数天的短暂可能,与极光相遇,

◆ 隐隐露出宽阔发亮的鲸脊——那背脊,仿佛浮动的地平线,

素描簿
◆ 光头,它剃度过。蛇的神情,融合了出家人的悲悯和淡漠。它的身体没有轮廓,始终维持额头的宽度——去除四肢里得以藏污纳垢的欲望,它修行。以最低微的匍匐,以磨蚀中的寸寸鳞皮,受难般,感知大地上无尽的石块和刺丛。

◆ 无论谁,命运都是一样:一旦嘴里含着真理那只苦绿的胆,仿佛瞬间同时含羞、含怒、含垢、含恨与含冤,无法咀嚼,只能吞咽。

◆ 这只蟾蜍大小相当于成人攥起的拳头,粗糙的陶土色,没有上釉,不像青蛙皮表有迷人的缎光;体侧的疣状物,像工艺并不达标形成的焊点,

◆ 立即移出檐廊,绕开。它是轴心,辐射着权力的强度。所有的两栖形象对我来说,都意味着恐惧、神秘、邪恶感与不容侵犯的尊严。

◆ 其实它阔绰的嘴不喝什么。静止中,它是用褶皱的皮肤来喝水的,奇怪吧?巫师的技艺

◆ 看那只悲剧的蝴蝶在光束里扑扇,像囚禁在梦里的囚徒。《蝴蝶之梦》?它怎能信赖这个名字就误闯险境!像个信赖文学等同生活的孩子,从而使自己坠入深渊。

◆ 演员们表情欢愉,模仿蝴蝶嬉戏。在他们轻盈的追逐和跳跃下,一次次,蝴蝶轻盈的薄翼被碾碎。逃亡吧,从那些可怕的模仿者中间,从热烈的赞美者中间!但蝴蝶仿佛遵循着夜间作息的规律,继续睡眠,安静地,承受杀戮。

◆ 它们就像迁徙的鸟群那样开始完美的翱翔——身体闪耀着新银器的光芒,由此进入危险而无畏的自由。

◆ 飞鱼本身的味道,我觉得它吃起来略带古怪,好像我正在消化着一种已然变质的理想:还是说,天使本身只宜观赏?

◆ 背面充满几何美学的萼片,形象比自然界的莲花更接近佛教中的莲座图案。而正在膨胀起来的花蕊,由珐琅质感的艳黄与深棕交织而成,很像蜜蜂的体色。向日葵模仿了为它授粉的蜜蜂,这是特别的铭恩方式。

◆ 距离看蕊柱闪烁的细碎星芒,像小小的吊灯,从剧场的穹顶放射光辉。长久凝视花蕊的完美布局会产生瞬间的幻觉,仿若仰望星空的轻微眩晕,

◆ 它们不再积蓄爱情……籽实像小小的匕首,每把都插在心上。

◆ 海参非凡的再生功能有如神迹。遇到天敌,比如螃蟹,警觉的海参会迅速排清体内的五脏六腑——它用自己的寸断肝肠去哺喂自己的敌人。

◆ 从许多女性作家和艺术家那里,都可以发现,温柔的妥协与残酷的自我切割如何兼容并最后输于后者的坚决。没有谁像她们那样勇敢地追求消极的命运。

◆ 我们难以解释她们灵魂里的铁,就像难以解释,海参的皮下为什么会隐藏一个纯铁球?虽然它的直径极其微小,只有零点零零零零几的毫米,人类至今无法解释铁球的形成和功用。

◆ 舍利;猞猁。对称得超出我们能够承受的胆量。

弄蛇人的笛声
◆ 笛子像是蛇风干变硬的骨骸,从中滑出,是灵动的肉身,是光滑婉转又自相缠绕的旋律。

◆ 其实,蛇索要的是整体。无论这个整体多么微小,它也珍惜;无论这个整体多么巨大,它也忘我尝试。它对待食物就像痴心者对待爱情一样要求全部。

◆ 渴望者兼具的毒性,使它的饱满情感无法传达和获得,结果永远是悲剧——它爱什么,什么就成为标本。

◆ 睡眠的蛇,枕在自己的身体上就像枕在一张古老神秘的地图上:它的河流、土地与山川,它的花簇、枝条与果实……这是纪念,隆重得与生死同在的纪念,蛇用残疾的身体拓印下它逝而不返的伊甸园。

◆ 然而,不复美貌,它是被砍去四肢、倒塌在尘埃里的维纳斯。蛇像上帝狠狠抽打下来的一道鞭痕。今天的蛇,样子令人生畏,像是用碎裂的残渣一点点把自己黏合而成……

◆ 即使像终生的苦役者那样无从伸展,无法再像伸展自如的卷尺那样丈量世界,即使从此形如句号那样被武断地终止表达……不过是成就了蛇

◆ 蛇的行为如同瘦小的僧人要消化无限的真理。
蛇,盘绕的身体神秘如咒,比拟一座微型的藏经之塔;蟒,卧行,沉重而驯服,就像一条已被公认的真理。

◆ 真理是哑的,从来没有假话那样迷人的嗓音;真理从来不是光滑的,它全身挂满鱼钩般无从退回的倒刺——蛇,哑言者,体鳞如此牢固,仿佛钉刺在赤裸的肉身上一一穿透。蛇看起来,多么像受难的先知。

◆ 蛇行动时极尽舒展,停驻时极尽蜷曲,这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境界吗?或者,如果用意译的处理手段,我们可以将上面的话处理为:丈量世界时极尽公正,占有世界时极尽狭窄——这是先知恪守终生的道德自律吗?

◆ 若是涌泉之恩,就不再遵循这样的公式,荒谬的逆转开始了。因为谁都难以承受恩重如山那令人窒息的重量,所以当无以为报之时,我们或逃逸,或以颠覆事实的诡辩来恢复自己的道德优势。

◆ 如同“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里令人惊异的逻辑,其实只有天敌才是彼此喂养的恩人,只有恩人才是最易获得并且食用起来最为安全的猎物。

◆ 由衷的暴力被一团耀眼的纯洁所包裹。

◆ 世界是一只多么狭小的方舟,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与狼共舞、与敌同眠,需要和杀手分享安全——某种程度上,这是在模仿神迹,因为神就是这样与他的亵渎者同舟共济,就像上帝与蛇一起出现在伊甸园。

◆ 全身都是关节,所以无须弯下膝盖,蛇的屈从无着痕迹却面面俱到。
蛇有几百对肋骨。每对肋骨都是重重把守的关隘,它一一锁紧自己的每道防线。一条蛇,处处灵巧,处处警惕,密布由骨头组成精细的榫卯,

◆ 艺术与其创造者的关系均是如此,既有爱与热爱,也有奴役与控制,以及难以言明的历险与享乐、服从与自由。自由,既朴素又奢华,既美妙又残酷的自由……从凝重里提炼的透明之轻,这空气样的自由。但自由的价值,或许唯有在被奴役者那里才得到恰切的阐释,如同常人无从体会空气的存在,只有被掐住喉咙的人才知道缺氧的绝望。

◆ 假设我们能从蛇的角度看待人类呢?人类作为单一物种如此稠密地积聚城市,同样以消灭万物的盘踞,除了无穷无尽的人群,别的万物不生——面积更大的“人岛”上囤积数量更多的人,这同样是末日镜像。

盛年
◆ 我看天:星星,微弱地闪烁,像草丛里抖动翅膀的小蟋蟀发出天籁。

夏至
◆ 因为,我看到一个人如何被自己的美德所滋养,又如何终生被自己的美德所剥削。

◆ 小谜语似的昆虫:珠宝般的叶甲,琥珀色的蜻蜓;蝈蝈小提琴琴弓般的胫节,蛾子翅膀上的流苏;

◆ 倘若制作叶脉书签,用碱水泡去表面基质,你会发现露出的清晰叶脉就是一棵密咒般被藏起的树。这就是穿越生死的传递,就是祖先的耳语、家族的纹徽,就是使命般的遗产和不被摧毁的记忆。

◆ 蜘蛛宁愿在角落里枯守,一副典型的痴情者形象。终于,迎来属于它的美人,网丝的黏度使之无法脱身……在强烈的挽留和纠缠下,蝴蝶将永远失去自由。随之而来的一吻,更使蝴蝶无法背叛,它只是蜘蛛纯洁而贞烈的一日新娘。

月亮上的环形山
◆ 的,我们需要转移由衷的恐惧。我第一次听到某些词,那么干净、唯美,带有童话的天真与诗意,提及的语气好像都要用轻声:比如,葡萄胎,植物人。然而,它们所裹挟的真相,无比凶险。

◆ 我们羞于承认嫉妒,但画画那白痴般的幸福的确构成了隐隐伤害。似乎,它破坏了一种公正,一种令人信服的奖励原则……是应该被惩罚的。

紫禁红
◆ 我的童年就是被几只闹钟集体偷走的。一个巍然王朝同样遭到钟表馆的劫掠。钟表是穿在时间脚上的鞋,它使时间走动时发出声响。沙漏和日晷带有典型的东方色彩,含蓄,无声,包含优美的比喻

◆ 木马缓缓旋转,我如同进入洗衣机的内胆,徒劳地,不断试图甩干心里那点湿润的东西。

◆ 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每朵莲花都是一座寂静而华丽的独立舞台。

◆ 今天令人骄傲的文明,无论长城、故宫还是颐和园,哪个不是暴政与特权的产物?这是烂泥里哺育的美,以及孤独的奇迹。

◆ 游廊啊游廊,它不像龙,它是蛇:已褪去角爪。妥协的协约,割让的条款──为了求生可以断臂,它熄灭身体周围的火求得苟安。

◆ 我记得拍照片的那个四月,春光如织,空气中仿佛有能被指头拨弄的金丝弦。

◆ 所谓废墟,必然经过毁灭,但正是毁灭使之比完整之物更具力量。巨大的时间溶解在废墟里。

◆ 其实,圆明园的美正在于它的消失,在于它只剩下一个等同奇迹的名字。这朵不能从火焰里复活的玫瑰,这个我们从未目睹的地方,成为巨大而至美的幻境。它符合神话的所有气质:瑰丽而虚幻,悲伤而至尊,它像亡灵般拥有全部的褒义词。

◆ 那么垂挂槐树的真龙天子,是否获得失重般轻盈的解脱?还是因失禁而失了体统,甚至虚张声势地勃起——有如那个王朝临终的迷狂与失范?

◆ ……但我的朋友坚持,说他目睹了壁画显现瞬间那骤然抵达的光辉,身心被照彻。他流下泪,忽然初洗如婴。

◆ 1793年,存放在教堂里的保护匣被捣毁以后,一些国王和王后的心脏流落于市。画家圣马丁和德洛林买下这些心脏,用以调制普鲁士红。人们至今可以在卢浮宫欣赏到德洛林一幅名为《厨房内》的油画,它的一部分颜料正是用王室成员的心脏调制而成。

◆ 恰巧一只蝴蝶翩跹而过,然后它落在阴影斑驳的地面,像被秋风吹拂的落叶般颤翅,这使蝶翅上耀目的眼斑形成扑朔迷离之美。一个兴致勃勃的少年赶来,他瞬间就用捕网袭获了蝴蝶——它将变成几分钟之后的标本。强迫动态的美静止下来,否则人们的心就无法安宁。

◆ 当定陵上的月亮升起,如同受损的玉玺,我想象蝙蝠从洞穴中倾巢而出,卷起黑色风暴;而在更远的荒原,秃鹫受到死亡的鼓励,盘旋而上,开始了高处的舞蹈。

◆ 那个时候,我忽就觉得戏台的幕后就隐藏着时间的脸:它有旧书纸样的肤色、湿木头的体味。

◆ 演员在此献技,全凭戏台下的水缸传音,声效奇佳。

◆ 她有蝶翼般华美对称的脸,罗裙下行云流水的步态宛如一条成精的游蛇。

◆ 现在,所有关于戏剧的遐想都无从交流——姥爷过世十多年了。离开恭王府,我在附近的什刹海稍微转了转,天色渐晚,我的怀念将在渐凉的空气中散去余温。

硬果核
◆ 是不是,伊甸园只在虚拟之中,理想的植根途径势必艰难……因为任何一种现实都不适宜盆栽理想,因为理想,永远都是错位的激情、不肯臣服现实的信仰?

纸艺里的乡村
◆ 如同乡土散文作家对待乡村的态度一样,我们对待乡土散文作家,也似乎必须抱有先期的宽容和认同。质疑,往往会带有源自社会或自身的道德困扰。谨慎的评论家甚至对并不入流的乡土散文,也表现出模糊的表演化热情。

独唱
◆ 看似闺密,其中一个的爱好就是以隐蔽却奏效的办法刺痛另一个,让对方从伤口里流出她所需要的蜜浆。

◆ 小笋让我后怕,想起她的语气,具有食肉者凛冽的暴力,原来她的正义不堪一击;再想起小笋猫科动物般的圆脸,我不寒而栗……当猎物从喉管里涌出的血迹在猎豹脸上渐渐风干,看看这只温柔如猫的豹子吧,它的眼神还是那么无辜与悲哀,甚至还有两条装饰性的泪痕。

齿痕
◆ 这位设计师虽眼高手低,但他并非恶人,我只是见证了一个人的自我判断与实际经验之间近乎荒谬的差距。

◆ 而正畸,是我一生至为后悔的决定,我找不到其中任何积极的意义,只是低端的疼。我不再像年轻时候,有着一腔悍勇,以为克服痛苦是很棒的体验,甚至能带来挑战和激励;现在,此种蓄意直面痛苦简直毫无动人之处,对痛苦的消化过程不过是把痛苦渐变成自己天然的部分加以生硬地接纳——到最后,我几近成为痛苦的战俘和奴隶。

◆ 每只鲨鱼一生中要换掉上万颗牙齿。

跋:形容词赞美诗
◆ 喜欢繁复修辞,但我讨厌甜美主题,讨厌花丛中的嘤嗡。我像只彩虹色的热带苍蝇,带着过分的艳丽,带着蛛网般的细腿上携带的一点点不祥的观念,手脚轻捷,无声抵达,无声远离……我愿做个低调而有效的作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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