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海狸"

真没有想到狐富贵把这个坑还是填平了！
这篇很吸引人的是整个ABO世界有历史有传说，性别落脚得特别扎实，由此各位a/o的个性都不脱离ta们的性别属性，而作者借此输出的观点让人看得很舒服，在ABO文里简直鳞毛凤爪。两个主cp内耗得不让人不耐烦，副cp的爽气平衡全文节奏。

>> 和子轩分开后的年月里，每一次回忆起那年的旅程，都比前一次更像幻觉，像误入正在拆除的舞台布景中间，记起自己从来都不是这戏剧的一部分。

“保密。”海悧笑着比个噤声的手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也会有自己的香味。”
亭亭有点懊恼地瞪着眼睛。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世界上充满了诡异而难以理解的事物。而自然本身就是蛮横无理的，成人也并非真正理解，只是放弃了对它的抵抗。

（如果你是幸福的，就不必害怕重逢）

如果可以干脆顺从自然的意志，痛苦和遗憾会不会少一些？但那是做不到的吧，也许遗憾就是生而为人的全部意义，将手伸进火焰里，以疼痛确认自己是活着的。

“幸会。”他没有做出握手或其他肢体碰触的礼仪邀请，只行了一个传统的遮面礼。
真的很老派呢，这个Alpha……海悧这样想着，也用左手遮一下右侧面颊作为回礼。

所以，他每次说出严厉的话，都是为这个刚见面的Omega抱有不平？乖僻……但并不那么讨厌。
“谢谢你关心。”海悧正色说，“但我想啊，人是不能简单去除所谓‘不好’的部分的，芸哥的灵气和放纵是一体的，就像你的刻薄和温柔是一体的。”

厨房的窗户对着门口的车道，两盏高瘦的路灯相对而立，像两个以沉默互执敬意的隐者。有一瞬间，海悧得到一注奇妙的灵感，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和这个不开朗的Alpha在同一个厨房里收敛餐具。

这些孩子还没分化出足以操纵心智的化学信号，但已经敏锐地感知到自己被社会分配了角色，这觉悟远比成人们想象中要早得多。给孩子怎样的引导，才能既满足他寻求认可的本能、又保护他不为性别角色所束缚，海悧也仍未有答案。... 养育一个Omega孩子，需要躲避的陷阱太多了。

这个行业里似乎有很多任性妄为的故事，但只限于财富和才华尖端的少数人。海悧不愿意责备子轩的任性，特别是在碰触、拥抱他之后。从他后颈的苍白皮肤下透出的苦涩讯息，只会令人想保护他，让他永远免于这孤独的战斗。
他的本名“佩拉格林”是流浪者的意思，好像是预见到他的漂泊人生而选择的咒语。他在成长的地方找不到归属，才来到大陆的另一端。长亲为他取的中文名是“叔炎”，暗示着他和两个异父兄长“伯霜”“仲雪”的同门亲缘，但他常用的还是自取的表字“子轩”。两位亲人的故乡之于他终究都是异乡。

但在镜头前暴露自己的Omega也是这样想的吗？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没有被磨损人格的疼痛？声画的美感是真实的，被注视的恐惧也是真实的，在这个由Alpha主导的艺术世界里，Omega总会面对这样的矛盾，你无法真正去谴责它，也无法彻底享受它。
这样想来，演员在旧时代被视为和性工作一样丧失人格的职业，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接受观看，就是让自己成为作品，将人化身为物。但如果公开讲出这样的话，会被人认为“保守”“落后”乃至“可怕”吧。必须磨钝自己的羞耻心，才算是尊重艺术？可是，像芸香那样真的丢弃了恐惧和羞耻的Omega，也并没有因此获得尊重。所有规则都是矛盾的，因为制定规则的人不需要遵守。

这件事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想通：Alpha是慕强的动物，他们想对强大、美丽的对象臣服，但社会又告诉他们：你必须成为一个主人，驯养顺从的异性，不然就是失败的。他们想要的和自己能驯服的永远不是同一个人。”

“你的身体不是工具，你不是孩子的附属品，让别人也记得这一点。”少晗为他的年幼童兄系好衣带。
所以服饰对于人类如此重要。脆弱而执着的尊严守卫，是我们生来并不孤独的证据。

尽管人们常把技术进步视为性别平等的推力，表演行业对Omega的排斥却是从视听时代到来开始的。... 影视技术的诞生隔开了演员和观众，屏幕不能传达化学信号，体型偏小的美貌Alpha可以轻易反串异性角色，很快整个行业都被Alpha占据，形成他们所谓“统一”“方便”的工作环境。Omega演员大多只能退回收益微薄的舞台表演，参与影视剧时也常常被要求暴露身体，尤其是外观异于Alpha的私密处，才算显出价值。

端午的粽子，旧时由一家的长夫人亲手制作，寓意是为丈夫和家族献上纯洁的身体和纯粹的忠诚；而今保持手作习惯的人罕有了，都是购买包装品，这些美食礼盒在工作场合也用作人情礼品，通常以企业主夫人的名义选购、赠给雇员和客户，取“待合作者如家人”之意。没有婚姻的名分却替人选购粽子，可以视为对原配夫人的挑衅了。

毕竟我们都是奴隶的后裔。有时海悧也会为此感到沮丧。千百年前不受宠爱就会被杀死的命运，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倾轧同类；被剥夺了所有自我实现的途径，只有在主人临幸时得以确信此生的价值。这狂热的竞争心，是留在基因记忆里的求生本能。经过数千年选育退化而成的柔弱躯体上，处处都是奴役的印痕。即使有幸生于现代，对“平等”的生活习以为常，也仍不知该如何欣赏那些珠泪般的苦难之美。他们用外来语言取代了旧名称，好像这份陌生感能洗刷历史的血污。
子轩曾说他不能理解端午节：一个不幸的王后自杀的日子，成了后代情侣约会划船的理由？那时，海悧反驳说：瓦伦汀节不也一样吗？很少有什么纪念日是和暴力、死亡完全无关的吧，人崇拜死亡，这就是事实。
如果人不享受他人的痛苦，悲剧艺术又怎会诞生？

“欲望得到满足就会消失；爱则要打碎自己才会出现。你太坚固了，没人能释放你的爱，包括你自己。”

雨声在窗外聒噪，雨刷规律地化动着，像某种陈旧的转场特效，好像下一秒挡风玻璃上就会映出他们往日亲昵调笑的画面。

而现在，在仍然堆积如山的怀疑当中，他有了一个简单的信念：亭亭的出现绝对不是错误。延续生命的幸福是真实存在的。

为什么要探究故事的意识形态？那时候老师说：不是要求你们抛弃或排斥这些故事。了解叙事的意图，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的心理和行为，理解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发明——谎言。谎言往往比真相更有条理，艺术远比自然更简单。

尽管没什么自知之明，唐梦的狂妄并不惹人厌恶，那更像是一种笃信自己应当被爱的道心。海悧也常常好奇，怎么才能获得这坦荡的自信，这是不是造物赠予Alpha的蜃气堡垒，欺骗他们去承当一切危险的事：战争，竞技，爱情。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以爱情为正确的时代，爱情的历史必须得到构建。海悧是这样理解现代戏剧里种种贴补爱情的改编。

他们保留着陈旧的偏见，也保持着同样陈旧的美德。

那是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才有的生命力。不曾被人以古训的名义囚禁，才能坦荡爱上那些见证过残酷惩罚的形制。

“童养息不算恋爱吧。说是未婚夫，其实是像弟弟一样，他们感情挺好的，弟弟也很支持他将来退婚。应援团冲销量的口号都是说帮小橘赎身……说到底粉丝享受的是影响别人命运的权力，这种‘需要拯救’的设定更容易激起人的消费欲。”

久在业内的观察令人怀疑，艺术的创造力与生殖的创造力是否有天然联系；又或许，只因性和暴力是整个人类文化的基底，我们并没有能力欣赏脱离此二者的创作。

如果说Omega的美学是纺织品，Alpha的美学就是矿物；他们对宝石和贵金属的迷恋驱使着文明膨胀为今日的庞然巨物。要将行星的骨血据为己有，何其荒谬？也许就是这份孤勇的野心，诱惑着一代又一代Omega献出自己，即使结局是归于星尘。

福利院的小孩一般都没有太大志向，就会想反正将来都要嫁人，不如找这种收养家庭嫁了，安稳还划算。所以办了这种计划的一般都不会退亲。”
也就是法律保障下的改良买卖婚姻了……不过，现代婚姻也不过是改良的奴隶买卖吧。

面对身处另一族群的亲人，少晗总是无法免于这样的矛盾心态。在他面前轻率谈论异性的少聃，也会在他的生日飞越大洋带着惊喜礼物出现在门外；认为他低嫁就是“自轻自贱”的长父，也还是给了他开办事业的启动资金。轻视和关怀同样残酷。他无法纯然去爱，也做不到真正的厌恶。就像人面对天气突变的无能为力，不会妄想左右它。

海悧决定跟从他最爱的人，这意味着在新婚之夜也不能解除抑制，要凭一己之力承受贞痛。大多数Omega对于“拆封”的疼痛没有记忆，当他们第一次呼吸完全释放的Alpha信息素，这强大的冲击使痛觉暂时关闭，感知不到伤痛。Omega信息素只会制造渴望，不能抵抗痛苦，和抑制状态下的Alpha经历初夜，是欲求和疼痛的双重折磨。

他们在酒店顶层的露台上吃茶，让海面吹来的风加快“新婚”气息的挥散；这种时候就更懂了为什么人们用“臭情侣”这种话表达抱怨，伴侣之间陶醉不已的心愿香气，外人闻起来只觉得困扰吧。

子轩自觉说错了话，少晗却摇摇头：不，没什么，别在意。只是人生路线有了分歧，分开是为了更好地走下去，没必要伤感。我们大家都不能同生同死，什么关系都只是临时旅伴，不是吗？
这个散发着花香的Omega，仅凭轻盈的风度，就把掩饰婚姻失败的诡辩讲得像领奖致辞。

这些Alpha……一个比一个更惹人恼火。在分开很久之后，他才渐渐有勇气向自己承认：子轩的爱和尊重是非常昂贵的，要克服身为末位性别的“弱点”才能赢得。

所谓笔仙不是真的招灵，香君子不得谈论非礼之事，要请笔仙代答，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笔谈，伪托笔仙的名义，在纸上写字回复，通常只用最简单的字词作答。在旧时是订了婚事的情侣才享有的私密交流。

才华是无形的、不可复制的东西，因此总有人试图用可见的行动解释它，任何与众不同都可能被解释为才华的源头，特别是给他人造成困扰的那些，好像这样就拉平了庸人与才子的落差：大家都是在才华与体谅他人之间做了对等选择。

虽说Omega挑选香水和护肤品都会顺应自己的味道，相似度这么高的产品还是可遇不可求……倒不如说，如此接近人工配制的理想香型，这样的体质才是难得。

海悧听懂了他的意图。带上身份对等的朋友，就是强调不想和对方单独见面。
如果真的不想有交集，完全可以寄送或托人转交吧？既不想给对方多余的幻想，也不想错过当面留下好感的机会。少晗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练，“正常交际”，与工作中结识的人保持良好关系，同时细心地避免暧昧。
让每个人清楚知道不可以爱他，却仍然爱上他……也是有足够强大的心志，才能坦然收获这些爱的负重吧？

海悧还是认真辩解：不是用生活模仿故事，如果说有关系，那也只是故事让我们知道了，一直都在心里的东西是有名字的……是可以说出来的。

也许一切人际关系都经不起太执着的关注，无论亲子、朋友、伴侣。他对子轩的爱也是过于狂烈而反噬了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会如此重创自己的人，是不是一个怪物。

他没有继承那位Omega老人的虔诚，只是眷恋幻想中的亲情庇护。正如他并不理解独一无二的真爱，却还是接受了贞洁指环的承诺，也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海悧不想责怪他。大多数时候，没有信仰的人才更需要虚幻的安慰。

一定会幸福的。海悧如此祈愿。他曾很多次渴望——不切实际，但仍然渴望——将那个不曾结下标记、没有受伤的子轩还回去，擦除所有磨折心灵的片段。这个夜晚过后他开始相信，子轩和他一样，也有带着伤痕生活下去的理由。

曾经以标记行为“校准”的生理周期，在长期分隔之后又有了“时差”。他们在法律或生命节律上，都不算是伴侣了。可是，这切不断的无形牵引，又该如何定义呢？

犬齿是次级性征中最早出现的一项。当孩子们换掉全部乳牙，以此宣告进入青春期，尚未真正分化的性别也开始显露。Beta和Omega的犬齿只是下缘略尖，大多不明显，Alpha则有一对中空的长尖牙，用于在心仪的异性后颈部留下“情印”，有时也在一些幼稚冲动的殴斗中给同性对手留下伤痕。
无怪Omega迷恋被犬牙咬伤的痛与快感。这不曾退化的战意，藏于爱人口中的小小利刃，是他们与祖先之间失落已久的链接。

他为子轩的呼唤停下来，回头看到那双湿润的蓝眼中盛满悲伤。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还是他们分手时，那久违的、悠长的注视好像在说：我没有好起来，我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但说出口的只是：“谢谢你。”

食肉鬼。在恋爱中非常看重性能力的Omega，会被人冠以这种贬义名称。虽然是人人都会在意的方面，直接说出来好像就太肤浅了。
“你真的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朋友，你只是想制止骚扰、回到正题，达到这个目标不就够了？”
倒也不是在乎，或者想讨好谁。想要所有人都愉快是不是很奢侈的想法，为什么每一点点安稳顺利都要付出心机？

唐梦说着，又自我陶醉起来：“他的意思就是把扇子比成他自己嘛，虽然受过情伤，身心破碎了，但只要用心修补还是可以当个好童子，想找个人像他修补扇子一样疼爱他。这个人就是我。”
这……海悧又一次不知说什么好，先不说少晗的礼物是否有象征意义，对一般人情世故都很迟钝的唐梦，唯独在这种事上爆发出毫无必要的解读能力，真是有点滑稽。是因为求偶是他们人生最重大的意义吗？

现在，他三十四岁，渐渐开始在纷乱的生活图景中辨认出时间的狰狞——它不放过任何人，即使是自愿为某种远大愿景献身的信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直面恐惧和遗憾。
又或是因为那些如花的年月过分幸运，令人盲目信任这个世界的安排，相信逝去的青春都会换来等价的成就。而现在，所有的忙碌和欢愉过后，他仍未成为自己预想中的模样

那个年代的法律不允许Omega独自长途旅行，必须有丈夫担保，瑟莱斯蒂无论如何都想去寻找狼人，于是和助手商定假结婚，两人一起踏上极地之旅，并在艰难的行程中萌发了爱情。

“如果进化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为什么我们会失去皮毛呢？”
“也许……是为了有理由拥抱彼此。”

孩子，他们对社会的奖惩态度远比成人想象的更敏感，有时让人觉得可笑又可爱，也有时会迫使人意识到，我们都只是社会的产品，拥有的选择少之又少……并因此不寒而栗。
就像被模具印上花纹的糕点。海悧这样想着，看着甜品师向孩子们介绍他带来的模具。

所谓羞耻，是对惩罚的预判，无论惩罚的威胁是否真实。不幸福，是最深重的耻辱。

海悧恼火地捶他：讲什么鸟语，快帮我拿纸巾！
……
那就是爱情的遗赠，许许多多的小事。小小的蠢事。

就像那个童话故事《天鹅湖》，人类王子受到黑天鹅诱惑，白天鹅王子就会死，如果Alpha被欲望吸引，他就不能拥有爱，他所爱的东西，白色天鹅所象征的、Omega的纯洁和自由，会因为他的欲望而消失……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太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黑白天鹅是由同一个舞者演的。”
“是的，对于Omega，爱和欲望是一体的，但是Alpha，或者说Alpha主导的秩序，要求它们区分开。故事讲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香君的称谓，源于古籍里对Omega性成熟现象的描述：龙子二八，得潮汛而生香，谓之癸香。因此这门语言里也有各种以“鬼”指代Omega的俗称，是取“癸”的谐音。在古人的记述里，他们是神，是鬼，是珍奇异兽，唯独不是和Alpha一样的人。这其中的诗意和恐怖，同样地令人着迷。

衣摆之间露出的赤脚上戴着亡夫赠送的金质脚链。即使在这个年纪，他依然美得令人生厌。

父亲放下烟管，用带着香甜烟味的手指挑起佩里的脸，梦呓般地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人。一个特别的人，让你可以原谅世界。他让你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又让你相信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哪怕他是从最深的泥潭里爬出来，你也只想用嘴把他吻干净。

“过分的事，是说标记吗？”骁麒明知故问，好像是故意在他面前讲成人用词一样……真无聊。
骁麒的气味飘浮在他身边，一种类似初熟苹果的微甜味，夹杂着微妙的酒香和坚果香。曾经不起眼的小孩子，也长成了这么美味的Alpha，人的成长真像变戏法一样。
……健康人的成长。

“他……很特别。”此前一直紧张自持的Alpha少年第一次露出近似羞怯的神情，“和别的小鬼都不一样。有他在的时候，我就感觉什么都好，说不明白的。”
这样的感情，在成人看来只是无由的青春萌动，但在未熟少年的心目中，那是任何人都不能破译的奇异咒语。

但他一定也明白，在这样的事件里，控诉者会得到远多于肇事者的审视和评判。强加的正义也可能是更多折磨。

在同一天买了花束、礼物和安全套的Alpha，一定是期待着非凡浓烈的性爱来到这个夜晚的，准备好迎接一个香气袭人的Omega理应带来的欲望幻境：蜜汁四溢、高潮不断，颤抖，媚叫，让他的伴侣享受征服者的乐趣。
结果只得到这样不疼不痒的反应。

前夫在离开时曾留言说：我始终爱你，你知道的。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你的冷淡。
但那又如何？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爱”这种肤浅的一面之辞。他想要的只是一点真诚的支持和信任。

无论未来如何，小敏是他侄儿的父亲，他想要呵护这联系；一个孩子的诞生，在原本毫无关联的人之间缔结了不可解除的羁绊，这是创造生命的魔法绽放后的温柔余波。

少晗对着窗外的夜景深吸一口气，反省自己刚刚的刻薄。唐梦的无知臆想只是个笑话，并不值得大动肝火。在内心某处他知道，他只是在发泄这一晚间不可言说的怨艾。
当然，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在不相熟的异性面前失态。但奇怪地，他没有感到太多难堪，就像人不会在意在小动物面前出丑。

其实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敏感得多，他们能感觉到社会的认可。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但尊重不是；我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成为孩子可以尊重的人。”
因为爱着一个不值得尊重的人是一种恒久的煎熬。佩里对此深有体会。

但人性就是如此离奇，像是服从于某种远在天外的神秘意志，心灵荒凉的人却总是得到更多爱与迷恋……就像黑洞的引力。
注视深渊太久，就会不可避免地爱上它。也许这源于每个人灵魂深处的自毁本能。
工作日的午后，地下停车场安静得像太空。少晗坐在渐渐温暖的车座里，恍然想道：
我也是一个黑洞。所以有那么多人被我吸引。他们嗅到了毁灭的迷香。

演员或多或少都是自恋的，这是普遍的看法。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把真实的自己掩藏在无数面具之间呢？或许，每一个人也同这个社会一样，所有矛盾双方都互为表里，对自我的疼惜和厌弃也是一体的。
我只能是我自己。海悧回想着这咒语般的结论。
选择了以自身为工具的创作，即是戴上只能欺骗自己的透明假面，为虚构的爱献祭身心。接受注视和雕琢，是比性爱更诚实的暴露。那么，酝酿在这弱小身躯里的、难以平息的占有欲，是否也时时刻刻、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那个Alpha眼前？

他猜不出的是子轩目光停留的理由。令Alpha心旌动摇的，究竟是这礼服所装点的人，还是留在衣角袖边的、另一个人的笔触？

过去偶尔和父亲争吵之后，他也会迫使自己表现出和好的诚意，殷勤地制做许多糕点，父亲见了就会说：还在生气啊？继而要求他把心里的情绪倾吐出来。再怎么否认也逃不过亲人的洞察，都是因为心里还有郁结才会责令自己表现好意。解开心结之后，亲近的行动才不会那么刻意。
逆反本心的努力也许没有意义。只是……海悧仍未能完全了解自己对次少晗的态度，憧憬或怨恨，哪一个才是本心？

我是让他安心的存在，却不是诱使他疯狂的理由。海悧看向身边的Alpha，奇妙地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比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一个更熟悉。有些东西，好像是在破裂之后才看得更清楚。

子轩的话不完全是自谦。这是他和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世界相处的方式，选择接受或抵抗。没人知道这个不肯主动求取的Alpha能否等到恩赐降临的一天。
有没有过哪怕一次，带着被践踏、被打碎的觉悟去追求所爱呢？

“我想说的是，”他终于抬起头，“如果你还有放不下的目标，还能记得那种特别的心情，不如试试看，去争取，不想别的，只看着那个方向。就算看上去很远，也未必没有可能。”
因为我是真的从心底盼望你幸福……
“……但愿如此。”子轩怔怔地说，自言自语似的。来自旧爱人的鼓励，或许有一点触动他。但愿如此，海悧也在心里说出同样的祈愿。

晓来唤新童，懒睡醉未消。青山堆雪处，冷泉声杳杳。藕臂掩茱椒，含笑慢求饶。难辞主恩重，衔颈探香巢。...
文人笔下的情欲是确切的色彩和声韵，而真实的亲吻、爱抚，短暂拥有一个馨香尤物的幸运，让一切艳丽词句都显得苍白无力。

“是的。得不到爱的孩子就是这样，说想要摆脱，实际上种种行动都是在讨好不爱他的父辈。”...
“他有很多思考，很多吸引人的理论和理想，但这些都是他对外力的反应，他没有自己的方向，没有一种非理性的美学追求。所以他做不成一流的艺术家，不像你。”

少晗一定有过所谓床伴，不涉及恋爱、仅仅互相提供信息素支持的固定对象。海悧因此不想表现得太过抵触，他无意评判别人，这些都只是他自己的困扰和禁忌。即使没有爱情，稳定的合作也有责任和信任，与爱情相比，也难说哪一者更难维护。

海悧裹紧披风抵御寒意，自然赠予的无价喜悦在他胸中跳动。
经历过多少次绝望、凋零，还是会在风花雪月的召唤下，涌起对人生的依恋……对这个世界不可抑止的爱。
花坛里，竹叶披戴着新雪织成的嫁纱，夏季花草的残迹被温柔掩埋，在这无垢的绒毯下，静静沉睡着又一年的花期。

早该知道说服这个Alpha是不可能的事。再怎样自诩理性的人，到底还是只认同自身的体验，自己的爱和冲动不能完整保留给同一个人，所以无法相信欲望也可以是愿望。

海悧在他的臂弯中轻微喘息，没有抗拒也没有主动探寻，没有请求也没有命令，没有那种想要爱抚又羞于表达的小动作：蹭蹭头发，或发出微妙的鼻音。做爱不能解救海悧的悲伤，也许这都算不上真正的做爱，明知这些，却舍不得放开靠近的机会，甚至，还想听到哪怕一点点回音。

船靠岸时，小花魁坐起身整理装扮，神色轻松许多，客人也随之清醒过来：令他恋恋不舍的桃色夜航，只是这个少年盼望结束的枯燥工作。结尾处，他站在码头上，回味这一生一次的际遇。
佩里并不欣赏这篇文章，无论从艺术理论或私人感情的角度。他认为这类故事俗不可耐，充满Alpha知识分子的无病呻吟和虚伪怜悯，对性剥削的浪漫化表现更是令人发指。

每次这样做都会听到对方迷醉的轻啼。秘境之外，柔软的小腹随呼吸起伏，那些孕瘢好像因此有了生命，是风雨中动摇的银色树丛。

这就是归南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时刻，用自己的姿容仪态为家族增光。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应得的。珠坠掩映下，新童子尚显稚气的面庞光彩焕然，眼中闪烁着热烈的满足与期待。
真好啊。唐梦突然有此感慨。这图景使人振奋、舒畅、心怀希冀，令人相信香儿家是天赐的瑰宝。
奇怪的是，同样盛装艳着的次少晗，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每当他注视那香君，总觉得心中某处为之抽动，那个人的美像无形的毒藤鞭笞着他，痛入肌骨，却欲罢不能。

“都是古代膳房揩油水的手段吧。低成本报销高预算，只要寓意编得好，主人就没法拒绝。和现代商业依赖概念营销是一样的。”

“天赋只是后备箱里的货物，如果驾驶座上的人没有地图，天赋也去不到任何地点。”

虽然矛盾尖锐的时期距离他们这一代已经很远，依赖血统的人与玩弄资本的人，对彼此的美学都颇为鄙夷。

他并非不知道，在次少晗眼里，今天的一切都像个笑话，日暮西山的贵族家庭挥霍金钱和时间，向众人展示已不复存在的荣光。
很难接受吧？被世人认为“无用”的我们，也想拼尽全力留下活过的证明。

//不知道有多少人get到本章的宗教冷笑话（）就是，前面也提到过，这个世界观里有类似基督教的宗教，因为圣经里耶稣说过“我是Alpha也是Omega”，所以这个世界的耶稣是AO双性人（。哈哈哈哈（对不起，好冷（

在层层白骨上、以谎言堆砌而成的所谓文明，是我们仅有的舞台。不接受谎言，就一无所有。佩里至今未能找到脱困的方向。

穿过一小片沉睡的田地，他走上海边栈道，海浪在下方拍抚着礁石，留下破碎的叹息。空气湿冷，栈道的栏杆上结满露水，不堪把握。夜空中悬挂着群星千百年前的残像。

我到底在干什么？佩里问自己。完全不正确的举动，却发生得如此自然。面对海悧时，他稍有放纵就会生出无端的“恶意”，想捉弄对方，想看到羞愤交加的诱人表情，或仅仅是想占有心爱之人的注意力。
如果理想的爱情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海悧一定不是他的理想。这个Omega搅乱他的头脑，让他变得愚蠢、恶劣、幼稚无聊。让他一再背离目标，甘心被打碎。

他所担忧的不是怀孕或其他后果，甚至不是海悧如何看待他。理念崩坏前夕，他必须面对真相：他的恐惧如此异端又如此单纯，他只是想完整地拥有自己，免于被宏大的自然意志吞噬。

他接过那瓶香槟酒，温柔地抚摸瓶身，随后扬手摔出去。设计精美的异形酒瓶砸在地上，留下清脆的裂响。
更多好年份的酒被搬下来，逐一粉身碎骨。少晗从未有意收集它们，积累的礼品和纪念品不知不觉就占满了酒柜。他流着泪摔碎那些纸醉金迷的记忆，一次比一次更用力，也更凄绝。扔光了酒，他们又转向器具，将目光所及的红酒杯、香槟杯、威士忌杯统统砸出去，直到杯架上什么都不剩。
家里终于再次安静了。两个放逐理智的人彼此直视着，气喘吁吁。

佩里发觉自己无法再爱上介质中的美好幻影。当他和旧爱远隔重洋，只能偶尔从照片、视频中窥见些许风姿，像这样精心修饰过的容颜曾给他带来安慰和满足，让他知道那个人依然安好。现在他觉得这些影像都是命运用以敷衍他的空洞许诺，即使画面里有他自己的用心设计。

也许戴琼是对的。这也正是佩里常常怀疑自己选错了路的原因。他渴望一些超越人性的、绝对的美，对身边真实的人没有足够的兴趣。极少有人像海悧那样，激起他发自灵魂的表达欲。

神子将矿石藏进口中，双手握紧长剑刺向挑战者。火焰王子并不在意穿过身体的利刃，就像炉火不会被拨火棍杀死，无论被刺穿多少次都依然热烈。他急于熔炼黄金，迎着剑刃向前，吻了神子的双唇。带着烈焰的吻熔化了神子口中的矿石，滚烫的金水在他们唇舌间流动。
如此，火焰王子得到了至尊黄金，但他过于灼热，黄金在他身边永不冷却，无法铸成形状，最终没有人成为统治万物的王者。失去黄金的神子不再拒绝情爱，与火焰王子结为伴侣，在世界尽头享受着永恒不灭的欲火。

“不管是谁，第一次告白我都会拒绝的。”少晗说着异常冷酷的规则，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小悧，我知道你是对待恋爱慎重的人，但大多数Alpha不是那样。他们看到一个不错的目标，就想碰碰运气，更别说是我这样的‘头等奖’。就像打保龄球，如果可以无限次出手，再怎么乱扔也能撞倒几个瓶子。让只会乱打的人拿到奖励，那也太不公平了。问过一次就放弃的人，我是从来不考虑的，这种告白是赌博，不是恋爱。”
那么，你自己的心意呢？海悧没有问出口。不必问的，这就是一位没有柔情的神祇，手持天平裁决那些Alpha的真心。

如果是经常出入这种活动的人，一定会处理得更妥当吧？驳回调戏又不失优雅。回头想想，刚才的情形实在算不上危机，再不济也可以回到大厅里找个服务生送他出来，那些Beta服务生会熟练地劝走喝醉的客人。
自我检讨没能减轻他的煎熬，反而令他更不甘心，为什么必须学会……必须习惯处理别人的过失？

海悧说完这番话，如愿看到Alpha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又逐渐转为愧疚和懊悔。那个气势凌人的贵族子弟似乎已经离去了，留下的仍是他熟悉的、总在为一切美丽事物悼惜的子轩。

“我说过爱你，在当时我不认为这是假话。但事实上，我没有爱的感觉。和你一样的爱，我没有那种东西。我对你只有欲望，肉欲、独占欲、破坏的冲动。把这些自私的感情叫做爱是不公平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只是看着那个人，就感到希望的浪潮徐徐涌来。从心底觊觎这份创造快乐的能力，忍不住想去掠夺。

“正是因为没有感觉，我可以相信那是一种理想的爱，相信我有可能超越本能的控制。因为我不想……我不想只是个普通的Alpha，和我唾弃的同学、同事们一样，贪婪，低级，算计得失，那么我得到的教育、我的思考，我经历的孤立、怀疑，全都是没有意义的？不，我不能接受。我不是在迷恋次少晗，只是在保卫一个不存在的自己，一个不会实现的最佳方案。你猜最好的部分是什么？他不需要我。所以，不是我的错，我‘尽力’了，为自己，为我父亲。这个自欺欺人的信仰永远不会被拆穿……原本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出现，应该是这样的。”...
“你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戴上那个戒指，遇到你之前，我没相信过‘命运之人’或者类似的说法，我只是希望自己能相信点什么。你让我再也不能逃避真相：我并不特别，至少不像你那么特别。我排斥的所有庸俗、腐朽的叙事，也是我内心想要的。父亲，爱人，孩子，我还是想要这些。你毁了我，也解救了我。”
读过想过多少道理，却还是痴恋着那些腐朽的幸福。腐朽……但幸福。在两种奢望之间被撕裂，做不成人，也做不成野兽。

在Alpha的叙事里，这是确认掌控力的时刻，用身体锁住心爱的奴隶，看他无助地落败于本能，被剧烈的高潮夺去心智，沦为玩物。
但那仅仅是叙事，就像所有从尚未有记载的时代流传至今的迷思。佩里感觉不到所谓的掌控权，他感觉不到任何权力。
被囚禁的明明是Alpha，他在高潮中不可抑制地想。被摄走灵魂的狂暴之徒，在这柔软的牢笼中忏悔今生。因为每个人都来自Omega的身体，在回归这片热海的时刻，还原为无罪的珠胎。

海悧用一抹悲悯的微笑作为回答。车内的暖色灯光拥吻着他的面容，不加雕琢，却美得超乎现实。
佩里感到时间停滞了。灯光，体温，心跳，交融的香气，好像一切都在强令他相信，这个Omega是接受命运派遣而来，向他传达神明的宽恕：
“你是全世界最奇怪、最矛盾、最会自寻烦恼的Alpha，所以……不要再说自己‘不特别’这种傻话了。”

“我没生气。” 他相信少聃会懂，这不是原谅，是收回真心相待的特权。正如他也能猜到少聃无理取闹的原因，真正的理由说不出口，在酒精的助燃下化为肆虐的邪火。这个Alpha必须独自面对个人的危机，不能再向他亲爱的弟弟坦然诉说、讨要安慰或建议。分裂生长是不可逆转的。

“你知道吗，绿夫人的真名，其实是膂夫人，”他用手机打出正确的字，“因为这个字不常用，平民信徒又不识字，逐渐讹传成绿夫人了。”
“我知道。”少晗仍握着那片寄托心愿的圣物，“膂是脊骨的意思，因为原始活人祭是用头和脊骨，祭品是没有名字的奴隶，尸体也不会留下，最后脑髓也被吃掉，只留下脊骨，所以记作这个名字。”
不尽然是因为古代平民的无知，更像是为了掩盖赤裸的残酷才演变成谐音字。

子轩脸上的无奈转为自嘲的笑意。他在变得柔和，因为年龄或爱情，也许终会有一天，与简单纯粹的幸福彻底和解。

现在，他可以冷静剖解自己对唐梦的恶感。不是因为海悧，或他自己对于作品的执着。仅仅是因为他不理解，至今依然不理解，唐梦为何能背负着如此尴尬的身份却泰然自若，就像感受不到身上的原罪和时代的羞辱。
但他不再需要解释了。为所有分歧找到深刻宏大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优越和正确的。他不再需要说服自己了。
就像解开了束缚，不美、不正确的人也有获得幸福的可能。当他奔跑在小球场上，知道海悧和亭亭在为他加油，他可以暂时忘记全世界的负累，仅仅活在这一刻的骄傲中。

“是啊，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喜欢的人有个初恋对象又怎么了？何况是单恋。谁能第一次约会就找到最合适的人？我不明白小悧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也不指望被人理解。说到底，谁又能真的理解别人？人们爱你、迷恋你，又否定你、攻击你，也都是因为不理解。”
为什么有如此天赋的才能和美貌，却“不爱惜事业”“自甘堕落”，纵欲到疯狂的边缘……人们都无理解自己渴望的东西为何被他人丢弃，自己厌弃的东西又为何被他人珍视。

而这就是一个猜疑太多的Alpha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他提起那双精致如艺术品的手工皮鞋，爱怜地抚过鞋头的白色蝴蝶结。他所渴求的珍贵之物，就在来时走过的路上，只因过于显而易见，他不肯相信那就是唯一的答案。毫无矫饰的纯白真心，始终在原地等待着，等他接受自己塑造的假像被打破，在放弃的瞬间获得一切。